我最近很惊奇地发现筱音居然能认识很多的字，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这让我开始特别在阅读和识字的问题上多想了一些问题。

我一贯不主张大人太主动地教小小孩认字，曾经发过一些这方面的帖子。我比较关注如何让孩子喜欢阅读本身，所以一切有可能干扰阅读趣味的行动，比如说总是要问孩子一些问题（是否读懂之类），或者读书时总是用手指着字之类。有一阵子，筱音还挺喜欢指着字让大人读给自己听。我告诉她，爸爸不喜欢别人指着字让自己读，如果她一定要指着字读的话，我读一页就会累了。

她在幼儿园专门学的字也不多，我看她拿回来的卡片，多半也是一些物品和动物的名称。

不过近来我突然发现她在“照着字读书”，而且很专注。以前她也常“读”书，但基本上是凭借记忆力，记住在某个画面下大人读过的文字，她的这种记忆力让我很佩服。但最近我发现她居然能拿起一本从没有人给她读过的书读，而且也可以是以文字居多的书，居然看得津津有味。我相信她大体上是读懂了的，虽然我很少直接去问她，只是在一旁偷偷地听着她念出来的声音。不少字她肯定是不认得的，但也大体相差不多地混过去。比如“时光流逝”的“逝”字读不出来，她就改成“时光流得很快”。这种连蒙带混的读法让我也感到十分佩服。

我仍然提醒家里的其他人，不要主动去教这孩子认字。但只要她来问，就每问必答。她的确常常来问大人关于字的读法和意思。

不主动去教，大概也是一种教法。思路是想让孩子多保留“饥饿感”。

我仍然认为，孩子的“乐读”比在大人眼中看来的“会读”要重要得多。在阅读中，过分纠缠于字与词本身，通常是会损害阅读本身的乐趣的。

我们这些以中文为母语的人，常常读英文没有乐趣，往往就在于过分关注了单词和语法之类的东西。经常以愉悦的心态通读英文读物的人（当然是指当作非母语来阅读的人），很少有把读物中的单词通通搞明白的。我自己读英文书就是“连蒙带混”的情况居多。遇到彻底不懂或半懂不懂的单词是太经常的事情，我一般都会先跨过去，继续往下读。重要的词汇常常会反复出现，在不同的地方出现，它的意思常常自己就显示出来。如果只是偶尔出现了一下，也并非影响整体理解的要害，这种词汇高兴了就查一下，不高兴就放下来，这一点也不影响阅读的整体理解和享受。

所以，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是这么看的。阅读中最重要的问题，不是字，不是词，不是句子，甚至也不是段落，而是整体。特别是对于文学作品而言，它的价值是由整体来体现的，阅读的目标也是它的整体。从这一点来说，在大人的帮助下，图画书可以给小孩子们带来一种难得的整体享受，这是尤其难得的。

最近，我还在想“会读”这两个字。虽然我说“乐读”比“会读”更重要，但并不是说就要“不会读”。怎么才叫做“会读”呢？陶渊明所说的“不求甚解”常常被人误解，这个“甚解”应该指的是“过分的解释”。他后面的“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又常常被人遗忘，这才是“会读”的真义，那就是“会意”。就拿孩子的读书来说，她读得投入、陶醉、哈哈大笑、或是忍不住哭起来，这都是孩子的“会意”。能这么读书的人，才叫做“会读”。

关于通过阅读来学习语言文字，我在想，孩子们（或者说我们在孩子的时候）是如何实现的呢？有一点可以肯定，不是通过机械地识字并组合字词意思来实现的。而是通过广泛地读（包括听别人读、自己大声读、自己默读）来获得的整体的语感。汉字的魅力就在于，每一个字都有本来的意思、有自己的渊源，而放在不同的词句组合中又可能有不同的意思，而同样的词放在不同的语言情境下又有不同的意思，这是任何一种简单机械的识字法都无法帮助你去获得的东西。

语言学大师周振甫先生在一本《怎样学习古文》的小册子里，特意举了一个例子，就是我们可能认为最简单的“一”字。这个字我们每个人都认识，刚会说话的孩子都可能马上就认识，但就是这样一个字，它除了作为数词的意思外，还可能有如“纯一”、“统一”、“专一”、“一朝”、“第一次”、“一竟”这么多的意思，关键就要看它用在什么地方。这实在是令人惊叹。

文字，只要当它被使用，使用在日常的说话或是书面的文章中，它才有生命。就阅读而言，文字只有在特定的文本中才会是活生生的。有时候，作为一种辅助性的过渡，我们引导孩子用一些轻松愉快的法子多记住几个字的字形，多少是有些意义的。但如果刻意追求这种量的效果，那就只是变成一种纯记忆游戏了，对于阅读本身毫无意义。

另外，关于指读的问题。我想这种方法用于早期的英文阅读可能是一种好方法。英文仅仅由26个字母组成，英文世界的孩子们进行早期阅读训练，主要的任务不是记单词，而是掌握单词的拼读法，大人教孩子学会自己去“读”单词，不管这个单词认识不认识，而同时孩子可以结合自己在日常口语对词汇的把握，从“读音”上反过来认识单词。但是在中文世界里，每一个汉字都可以看作一个“字母”，孩子们主要是从文字的形状上认识它们的，也就是说，学会认一个字对学会认别的字几乎没有帮助。因此我很怀疑，总是指读的方法，除了增添阅读活动本身的枯乏外，到底能带来多大的好处。当然，它可以帮助将一个音和一个字形联系起来，但这与将一个字和一个音直接联系起来的普通识字方法又有多大的区别呢？我想，是否指读的问题，还是应该随意、随机一些，以不影响阅读活动的乐趣为前提。

总的来说，从态度上说，我认为培养孩子的阅读应以趣味和热情为最重要的关注点；从语言学习的角度看，我认为培养孩子的语感最重要，最好的办法是，为孩子大声读书，鼓励孩子自己大声读书，不管是否认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