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记
世界上有一些书,真可以从小读到老,丹麦伟大作家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1805—1875)的童话就是这样。这个奥妙,其实作者本人早就道破。
安徒生在写他的早期童话之一《小人鱼》时说过,在他收有《小人鱼》的那个小集子里,“其他童话比这一篇更是儿童故事,而这一篇含义更深,只有大人能够理解。但是我相信,孩子光是看故事也会喜欢它的:故事情节本身就足以把孩子们吸引住”。我们谈京剧不是有一句“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吗?孩子们看书也是先看个热闹,要看情节能吸引住他们的故事。安徒生童话是讲给孩子们听的,但其中这样的作品很不少。就拿我们最熟悉的《皇帝的新装》来说,它的故事情节实在逗人,孩子们爱看,那个光着身子而自以为穿着最美丽的新装的皇帝实在愚蠢,这个他们也懂,他们就很满足了,而这篇童话更深刻的含义,他们未必能够领会。等到他们大起来,懂事了,再读一遍,或者哪怕把故事再想一想,也会回味无穷。也许因为安徒生童话是众所周知的儿童文学作品,人大了往往就不去读,这很可惜。我年届七十,有机会又读了一遍安徒生童话,颇有以前没有过的感受。因此我深深领悟到,安徒生童话真是可以从小读到老的书。
而说到儿童文学,安徒生的确做了文学这一新领域的开创性工作。在他以前,有过著名的法国佩罗尔的《鹅妈妈的故事》、德国的《格林童话》,但它们都是根据民间流传的童话和故事编写或搜集记录而成的。安徒生最初也是给孩子们讲这种故事。不过他在讲述时也加进了自己的东西。例如《皇帝的新装》原是一个西班牙民间故事,连西班牙大作家塞万提斯也根据它写过戏,而安徒生写出来的童话截然不同,成了很有特色的安徒生童话。然而安徒生很快又从改写民间故事转入童话创作,他继承了神仙故事和民间故事这一古老文学样式,发展了它,创作出新的童话和故事来,于是有了我们今天意义上的儿童文学。
安徒生在当时恐怕还不知道他开创儿童文学这一新兴文学领域的重大意义。他一心一意要写的是传统的长篇小说、诗歌、剧本等“严肃”文学作品,而对于写儿童文学作品有过犹豫。倒是他的好朋友,丹麦大物理学家奥斯忒看到了他的才能。他对安徒生说,如果他的长篇小说能使他出名,那么,他的童话将使他不朽。这句话应验了。他的其他作品不出国门,而他的童话传遍了全世界,已经流传了一百多年,还在一代一代流传下去。
安徒生童话的成就也不是偶然的。我们知道,安徒生的父亲是个鞋匠,母亲是个洗衣妇,他小时候生活贫穷,十四岁到了首都哥本哈根,想当演员,不成,想当歌唱家,也不成,于是发奋学习文学,要当作家写出大作品。他丰富的生活经历,对丹麦老百姓的热爱,对生活的思索,对文学和艺术的刻苦钻研,可以说都结晶在他讲给孩子们听的童话里了。这就使他曾认为是“小玩意儿”的童话成了真正的“大作品”。
安徒生是一个多世纪以前的人,他像我们现在迎接21世纪一样要迎接的“新世纪的女神”是20世纪,我们自然很容易认为他的作品也很古老,然而他的作品读起来会给人一种新鲜感。他说:“多年来我已试着走过童话圆周里的每一条半径,因此,如果碰到一个想法或者一个题材会把我带回我已经尝试过的形式,我常常不是把它放弃掉,就是试一试给予它另一种形式。”安徒生一直在求新,他有一些写法到今天来看还是很有启发性的。比方《幸运的套鞋》中有这样一个片段。仙女那双幸运的套鞋,谁只要穿上,想到什么地方就能到什么地方。有一位先生正好穿上了这双套鞋,他在会场上看到一位太太,真想进入她的心里去看看她净想些什么。他这么一想,就进到那位太太的心里去了。她的心里就是一家时装首饰店,除了这些东西,别的什么也没有。这当然是对当时心灵空虚的阔太太小姐们的讽刺,但那写法至今看来还是很新颖的。特别是那篇《影子》,写影子成了它的主人的主人,不是很容易让我们想起现代派大小说家卡夫卡的作品吗?也许因为它是童话,过去不太为人注意,而现在小说发展到和魔幻结合,这作品就使人觉得新鲜。对于“内行”,其中也是有些“门道”可看的。
所以我说,安徒生童话可以让人从小读到老。
安徒生当时发表他的童话和故事,都是先以小册子形式出版,几篇一本,装帧简单,过些时候又把几个小册子的作品出成一本书。他曾为他的书写有前言和出版说明,这些文章详细说明了他的创作经过和意图,对于我们了解他的作品、他对童话的看法,以及他怎样从改写民间故事过渡到进行创作,都很有帮助。现在把他这些文章译出作为附录,收在全书之后。
任溶溶
1995年5月
修订后记
在童话大师安徒生诞辰两百周年这个重大日子前夕,我重温了这部从小不知读了多少遍的经典,并把我十年前的译本进行了一次全面认真的修订,但愿能得到读者们的喜爱。
最后,我为这个译本有丹麦驻华大使米磊(Laurids
Mikaelsen)先生写的序言而感到高兴和荣幸。谢谢他。
任溶溶
2004年11月 |